那时,我们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,都会聚在一家吃饭,各家带去的碗便混在了一起。只有那碗底的字才能分清它所属的主人。所以,给碗底刻字的錾字师傅很“吃香”。
每到春节,家家户户挂起大红灯笼,贴上崭新的红对联 ,还会放一串极响的鞭炮,把那錾字师傅迎到家里来。能请錾字师到家里,可是件值得向邻里炫耀的喜事。
可我总觉得给我们家刻字的张师傅,厉害不到哪去,只不过用个凿子在碗底随意地刻。于是,等到张师傅中午回家吃饭。我便偷着乐,四顾无人,偷摸着溜到张师傅錾字的板凳前。我提着沉重的凿子笨拙的捶打,想将我的名字刻上。
哪知凿子不听我使唤,随意乱凿,碗底只留几个深浅不一的小点。我顿时慌极了,我怕告诉迷信的奶奶,因为她一定会说我这么做是给自己添霉运。
我逃离现场,带着无尽的愧疚和害怕熬到下午——张师傅终于回来了。等奶奶一走开,我便冲向张师傅,向他认错,我巴望着张师傅能够弥补我的错误,将那个凿错的碗底挽救回来。
张师傅看了看我,有看了看碗底。他皱着眉,叹口气,又摇了摇头。这下,我知道是没法挽救了,泪水忍不住地流,又不敢哭出声。而张师傅用怜爱的眼光抚摸着我的脸庞,他的心里好像一软,摸了摸我的头,告诉我他有办法处理。
我的眼顿时殷切顺着他的手。他一个大跨步,便坐在板凳上,左手拿着钢錾子,右手拿起铁锤。这钢錾子放好位置后,铁锤便砸在錾子上。张师傅说力度刚刚好,才能恰好能穿透碗底的釉。
我享受在张师傅行云流水地敲敲钉钉中,忘记了哭泣。看着那双黝黑粗糙的大手在我眼前晃动,听着碗底被錾地叮叮响,心里莫名的踏实。直到张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,唤了我的名,我才从陶醉中不舍地醒来。
张师傅又用宽厚的大手给我递来一直蘸了墨水的棉签,叫我自己完成最后一步,并叮嘱我,这个碗要过几天后才能洗,得让墨汁深入刻痕。
我接过棉签,往碗底一探。目光瞬间直勾勾地不动了,盯着碗底惊讶。碗底不是一个字,而是一只鸡,奶奶说刻动物比刻字贵多了,从没允许我要动物。但现在,我的碗底竟有一只动物。
我从没想过,这个小小的碗底能给予我惊喜和喜悦,能寄寓着一位陌生人对自己的真切关爱和默默鼓励。我的心在碗底的真情中久久不能平复。
那只錾下了鸡的碗还在家里,张师傅已不知在何方,随着塑料碗的普遍出现,錾字手艺是否已没了它存在的必要?或许錾字不仅是为了区分碗的所属者,它已经成为了我们老家的传统,现在每逢过节,每家每户依然会请錾字师傅錾字,钉下一份踏实、一份真情和一份不断地传统。
就让每个春节,都让真情和传统寓意,永远地被深深刻在碗底。(文/苏七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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