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数不清这是离家的第几个秋天。
南方下了不多见的大雨,青苔浸在积水里,生生浸出了寒意。倚在窗边,任纷纷雨水溅落在我的衣袍和发丝。
窗外,培植的兰草长得正盛。雨水洗去了它叶片上的浮尘和脏气,此刻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清丽和脱俗,有种遗世独立的韵味。
约莫十来年前,在长安赶考时,也是一个大雨天。我住在崇仁坊附近的旅店。崇仁坊离科考的吏部及礼部南院仅有一墙之隔,周围簇拥着达官贵人的住宅。抬起头,还能望见大慈恩寺的高塔。那时我正在挤挤攘攘的举子中穿行,在跃跃欲试的春华里憧憬自己的未来。我渴望能在朝廷中做个官,看看长安城的锦绣高楼和璀璨灯火。
科举的名次算得上靠前,词饰缀满的诗篇颇受王侯的喜爱。我也追随达官贵人们出席过不少宴席。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和歌舞升平好像满足了我对这座都城的所有幻想。无数次提笔成诗,千百回赞誉又好像让我忘记了世界本来的样子。
耀目的辰星人人都想做。我没有享受多久渴望中的日子,就在某个晨雾未散的早晨被告知贬谪——原因是诗句语出犯上。荒唐的罪名!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句诗遭贬,而被曲解的诗意实在牵强。可是罪名已定,我不得不匆匆收拾行囊,离开我流连的都城,去往南方的那座未曾听闻过名字的水乡。
去往南方的途中,才听闻揭发我的是同在一处任职的朋友。我们曾很多次写诗互诉心意,现在想来属实戏谑。还记得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慈恩寺里欣赏丹青壁画,那时我们之间只隔了十步远,却好像隔了万丈红尘。
南方没有长安的锦绣高楼,我的闲职也属实无趣。每天靠读书和养花草打发时间。不再写诗了,毕竟是诗把我送到了长安,又把我抛弃在这里。
今天看到窗前的兰草,莫名想到年少时曾写下“生当如九畹,死以敬灵均”的句子。在长安浮浮沉沉,早忘记了什么叫做君子如兰。眼前这盆兰草的傲岸和坚贞,似乎是我失去已久的追求。
我不再等,等那份召我回去的王命。那份诏书或许明天来,也或许永远都不会来。我已然不在乎,万丈红尘、高楼林立之间,我只想在南方的阴雨连绵里孤身站立。
历史的车轮一遍遍撵过。达官贵人家的媚俗兰菊在愁兰泣露罢,我心里的兰草将永远遗世独立。(文/扬素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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