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子是一位令人望而生敬的人,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智囊般硕大的头颅内究竟包含着多少人生的智慧;他还是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人,他额际密密的皱纹中不知隐藏着多少阴谋与陷阱;当然,他还是一位令人望而迷惘的人——他神奇般地出现在我们民族的孩童时代,大约是失望,或另有使命,又神奇般地消逝他方。
在夕阳的余晖中,他晃动着远去的身影,弃我们如弃敝屣。他对我们竟没有一毫的留恋之意,让我们世世代代为此难堪自惭。是的,老子出关而去是一件意义严重的事件,它表明,我们已经不配受哲学的引导;而我们自己由于迷醉与迷失于物质世界,也可耻地抛弃了哲学。一个绝顶的哲人,不屑与他的同胞为伍,甚至不愿埋骨乡梓,这难道不使他的同胞自信与自尊受挫吗?一种难以自掩的羞惭。我的祖先怎么了?真的是堕落得万劫不复了吗?真的是不配这样的一位哲人来教导吗?
老子的著作叫《道德经》。何谓德?一物之所以为一物谓之德,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事物的本质属性,特殊属性;何为道?万物运行之规律谓之道。所以,老子研究的、感兴趣的,是较为纯粹的哲学问题,是对客观具象事物的抽象。
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写道: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天尤。”上善若水,当属人生的最高境界。
古有云“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”哪里有水,哪里就会有生命,水作为生命之源,无私地像万物献出它晶莹的身躯,却不索取一分一毫。当酷暑笼罩着大地万物,当连片的土地相继裂开,水幻化成另一种身姿,从天而降,化为甘霖,滋泪着生灵。
水淡泊名利,与世无争。庄子曰:“君子之交淡如水。”淡如山中清泉,自然而纯洁;淡如滑滑细流,清澈而透明淡如一亩方塘,平静而清幽。水,以其低身的姿态,穿行在崎岖的土地之间,从不与人争高下,只默默地,悠闲地开垦出生命之园,流出一曲又一曲的佳谣。它没有虚名浮利,只懂得宁静致远,悠悠地流向远方。
水有其宽广的胸襟。因为宽容,才有了浩瀚无垠的大海;因为宽容,才有了那山林深处的溪流,因为宽容,才有了那波涛滚滚的江河。包罗万象,影布水面,给日月星辰一个梦幻的世界。河水不择细流,故能成其深,水不择优去劣,而是以有容乃大的胸怀,接受万物,洗净除尘。
水是谦虚,虚怀若谷的。水以其最低的姿态,穿行逶迤于土地山川之中,俯身亲吻着那一方土地,即使到最高处,也会找个罅隙纵身跳跃,然后摔个粉身碎骨,回到它赖以生存的寄居所,也就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一—瀑布。水从不居高自傲,即使用它的身躯喂养了人们所需的大米,也默默地流淌着,教会稻谷即使丰硕也要垂下头颅,谦虚地饱含鲜食等待人们的丰割,才造就了人们的一日三餐。
水,不仅是我们的生命之源,也是我们为人处世的榜样。人心亦如水,于淡泊以名志,宁静以致远的淡然中,陶醉于云卷云舒的人生境界里,漫步于水流低吟的闲情雅致中,临溪侧畔,静听流水哗啦,细思人生哲理。
英国著《论自由》的穆勒说,在专制的社会里出现过并且还会出现伟大的思想家,但决不会出现思想活跃的大众。所以,思想家天才的思想火花只能在小范围内悄悄地传播,并自生自灭,而永不能以其光辉照亮社会的一般生活。
看多了罪恶,不是与世同浊,心肠随之冷酷,便是脱胎换骨,超凡入化,蜕化出一颗大慈大悲的心灵。他这两者兼而有之,犹之乾坤始奠之前的混沌宇宙。不过我相信。当老子带着满头风霜,一脸慈悲,走出守藏室时,他已洞穿人生的厚壁。在阳光下他眯眼看人间,人间混乱而无道,正如一塌糊涂的历史。他心如止水。一切把戏他都已了如指掌,各色人物他也都似曾相识,周朝的大厦将倾,山河将崩,九州幅裂,小小的守藏室亦将面临一场浩劫,“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”。那些厚重的典籍守不住也藏不住了。他抬头看看西天的晚云,去意满怀,是的,该走了。
思想家本身内心就极寂寞,而哲学一旦被现实拒绝,其寂寞就无可名状。“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。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……知我者希,则我者贵。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。”这位看破人生的老者,击釜而歌:
众人都兴高采烈,像赴宴,如游春。
而我不显露自己,淡泊宁静。
浑沌如婴儿,闲散似无家。
众人富足我穷乏——我是愚人吗?!
人人都风光,唯独我昏茫;
人人都灵巧,我笨头笨脑。
沉静恬淡如大海,飘逸无系不知止。
众人各自有所得,我独顽冥又陋鄙。
我与众人本不同,依道而生随道死……
这是独自一人领悟世界真谛,独自一人窥见世界本质之后的激动与感恩。弘一大师圆寂之前说他的感受是“悲欣交集”,老子出关之前也应该是这种感受吧。他去了,一去香然……(文/风缘卍人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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