吹面不寒杨柳风,江南的雨,清濛濛泛了天。她无奈将寒冬渐溶,把远山氤氲成了黛眉,不经意,啖尽了俗世纷杂的热闹,看人间疏疏落落,却平添与几多哀愁。
常忆起小时的元宵,虽不及春的暖,也不似如今这般清清冷冷。依稀间,仿佛又是那曾踩过阳光追风筝的孩童了,倚着柴扉听祖父齿间滔滔而出些似懂非懂的字,是古籍里零星言语的上元,不懂事,就追追念念昔日市井间六朝金粉颜色,于是思量,思量。也所幸那时故乡的元宵仍照着旧法办,祖父拗不过,便允我能够与那班同龄孩子一同赶那元宵灯会去。
旧时的元宵,不消说,自是极为热闹的,万家灯火如星点缀,街巷之间熙熙攘攘。沿街店铺高高挂起的,是各色的灯笼,像有只上梁的鼠,无意掀翻了檐下的胭脂坛,零零落落给暮间道上添上两抹淡妆,缱绻着心魂引游人向往。
摊铺上陈列许多小物件,虽杂如首饰,陶瓷制的器皿,再诸如已做成的糖人,画扇,有天的青,似墨的绿,淡雅的、最讨喜的粉,却也摆放得整齐,揉进同色的光影里。
也有几家大的店,有些本就是专做灯笼的,且不问是哪朝哪代建的店,但见那浸了尘埃、漆了又漆的匾额,也知有好些年份。店门大敞,四方庭院里外都挂满灯笼,清一色粗纱纸,寻不着一盏玻璃灯笼。
或是牛角雕琢,幽幽棕铜色,院门两侧再挂两盏红灯,像困了仲夏优游的闪烁萤虫,无风自动也显典雅,明晃晃一片亮堂。
夜色暗哑,也难掩月下灯火飘忽若星辰,灯下游人似婆娑织缀。大抵逛灯会就是如此,走马观花一般,少有停步买灯的,而太多的景,也确容不得细细去赏。不过出手阔绰的也不少,或许谈不上阔绰,有孩子的人家觅着了心仪的灯笼,也都会让商家取下一盏,递过钱,又接过灯笼给攀上脊背的孩子。
灯笼那层纸上常绘着红楼、水浒里人物,栩栩好不生动,也有兔子状的,这应是最受女孩子喜欢,或是抱着、提着,也是可爱极了。
元宵渐渐远了,蹒跚迈着苍老的步子。最后一次逛灯节,是和父亲,或许这也是他头一回带我出来——父亲从来严厉。他教我坚强,教我缄默,不掺和他人的喧闹,让我顾自走自己的路。
听父亲说祖父很凶很严,我不以为然,他却耸耸肩,“老头子一辈子也就对你一个人好。”早灯节几天,父亲就送我去曹家的店里,学做灯笼。曹师傅家养一片竹林,屋子是一派老式的江南风格,白墙粉黛,木的梁,木的桌台椅凳。那几日间都是晨出暮归,曹师傅只教过我简单的做法,本说好的帮忙打杂,后来也不了了之,教我做成一盏便走。
做灯笼要磨旧剪,削竹条,要专挑有韧劲的新竹,粗了不行,轻了又易断。编织最为繁琐,师傅会帮忙,毕竟几天时间确是学不会这些。现在想来还觉得当时苦,对于做灯笼,师傅是不会看我小而多有照顾,常不小心弄伤手,那时哪受过伤。可苦虽苦,灯笼终是做成,竹篾为骨,外糊纱纸,一时欢喜无以复加,父亲的用心也自清楚。
登雁塔,放灯笼。灯笼是极好放的,也不用脑线,点了烛,就径自飞起来了。塔上千百灯起,在人们喜悦而充溢着希冀的欢呼声里,“灯烧月下月如银”,飘飘摇摇,竟烧出些朦朦胧的薄凉。
“有月无灯不算春。”栖栖遑遑在街上走,柔草葳蕤,要探出她们的清梦张望,却难觅着一盏灯。忽然心揪紧作痛,几滴滚烫的泪要滴下,要拨开这春里清冷的烟雨去寻找。蓦然回首,却见那一处阑珊灯火,在雨里存活,在雨里沉寂。(文/怀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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