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雨,夜,街灯,陪外婆去散步。
外婆确是老了,她走的好慢好慢,几乎难以再抓住时光的尾巴。母亲和姨妈搀着她,仿佛夕阳淡薄的余晖附近,徘徊着璀璨群星。
不知不觉已走在了前面,我停下来等待。回眸,几盏路灯泼下惨白的光,光里面揉进数滴喋喋不休的雨,雨穿过屋檐上的破洞,砸入地上的坑,像一角钱的硬币,叮的落在乞丐的碗中。外婆缓缓踱来,或许她七十载的岁月,从某个明丽的春天上路,现在走进了这冬日的雨夜。
恍惚间,外婆远处的容貌渐渐模糊,款款而来的,竟是那个胶片中的女孩。
她着一袭深色的衣,夏日的风打碎了野花,渲染其上;她盘起长发,扎成黑而亮的辫子,在肩头软软垂下;她笑却不露齿,眉峰微耸,许是其下的眼眸已装不下那么多的青涩与温柔。少女走过漫长的田埂,带起了温软的风;她无忧也无虑,因为她驻足在老屋床头的相框,永远待在这短暂也漫长的年少。
远处母亲与姨妈正在大声说笑,我望去,外婆在二人之间愈发佝偻,她弯腰,俯首,斑白的发鬓在街灯里,闪烁又隐没。
当少女成了妇人,散开了辫子,将发髻挽起,她初识生活不易。她白日里在田间劳作,中午归家匆匆为四个孩子做一顿饭,她的饭菜味道的确是好,因为数十年后子女们对各自的孩子也常常提起又惋惜。
她学会了像一个村妇,劳累时也能够大声谈笑;当然也没有忘记守着那一片少女的心——一日她回到家,悄悄对自己的小女儿说“村里有人说,妈妈像千日红一般,一直好美”,于是女儿长大后笑着对家人提起,阳台的花丛也的确长久地艳丽。
外婆正吃力地跨过水坑,母亲与姨妈连忙搀扶。她左手的拐杖微微颤抖,拖着右边的身体,费劲地前行。
数十载日子平安地过去,直到最小的女儿出嫁,她才安了心。疾病也偏偏此时来临,她倒下时甚至庆幸,孩子们已各有归属,这一刻来的正是时候罢。
卧床数月后再起,她仅能用左边的身体,继续承受生命的重。她在夜里悄悄地哭,因为在白天要对着孩子们笑。她逐渐习惯了坐在家门口的小木凳,嗅着头顶飘落的桂花香,望着田间的农民们来往,习惯了人们听不懂她含糊的话语,再给予他们一个灿烂的笑。
她盼望,盼望春天的花会开,秋天的风会来;盼望每天的太阳和月亮如期而至,盼望每一年乍暖还寒时,所有的子女都平安归来。
这样,他们可以陪自己去散散步,不论是雨夜或者深冬。
我默然出神,竟不觉外婆已在眼前。
外婆对着我笑,吃力地吐出几个字,我细听,“慢,慢......”。
我不让眼泪掉下来,搀在外婆身边。
这段路,我陪你慢慢走;时光,任它缓缓流。(文/离忧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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